杨思卓:航母沉没记（3）
■乔亚华家
乔亚华在窗前站了许久，拨通了黑钻公司关晴的电话：

“关小姐，很抱歉打扰你。有两件事想和你谈一下……”

乔亚华的语气中透出了掩不住的失落——

“第一件事，由于国祺职工代表不断上访，上面的领导认为，是秦董没有控制住局面，所以决定调秦董到华彩物业管理公司任总经理，上周找秦董谈了话。今天下午，秦董办理了工作交接，临走他向我交代的只有一件事——他说十分感谢黑钻对国祺的支持，项目进展不利是由于我们内部的问题，所以即使他离开国祺，咨询也不能半途而废。”

关晴深深叹了口气：“乔总，秦董是一位令人敬佩的领导，可惜给他的空间太小了，请你向秦董转达我们黑钻的敬意。”

“好的，我一定转达。还有，第二件事——总经理黄百强已经接替秦董，成为了新任董事长。他愿意继续聘请黑钻为国祺做咨询，让我问问你们的意思。”

电话另一端，关晴婉言，“乔总，国祺病在政治，不是管理这副药能够奏效的。而且黑钻的专业不是做政治而是做管理。无论出多少钱，国祺的咨询，我们都不会再做了。”

乔亚华手握听筒，思绪万千。

……

■一年后，南海渔港
乔亚华请客，约杰克阳和关晴在海边新开张的南海渔港吃鱼翅。

装有巨大落地窗的海景包房中，乔亚华仍然盘着发髻，一身玫红色的纱质套裙，端庄之余更添了女性的妩媚。

“阳先生，这里的老板是我的老朋友，靠着做海鲜的手艺在海边的渔船上白手起家，现在光这一家店的投资就有上千万。这里最绝的就是鱼翅，天天爆满！”一面请杰克阳和关晴落坐，乔亚华一面微笑着介绍——

“早想约您来尝尝，关小姐说您去西班牙看斗牛了，所以才等到今天。老板听说您是做管理的专家，特意留了最好的海景包房给您，等会还要来敬酒，要您给指点指点呢。”

“可惜我不大会喝酒，所以，我还请了一位客人，专门来陪阳先生。你们也认识哦！猜猜是哪位？”乔亚华一脸神秘地笑。

“还有一位我们都认识的客人？噢！难道是……”关晴话音未落，包房的门被推开了。

迎宾小姐请进来一位客人，不是别人，正是原来国祺集团的总经理秦济。秦济的身体有些发福，没有系领带，灰色的衬衫领口很随意地敞开着，满面红光。一见到杰克阳和关晴，立刻迎上来热情地握手。

“秦总，发福啦，您可真是春风得意啊！”关晴笑着打招呼。杰克阳也微笑着点头。

秦济笑呵呵地，仍旧声如洪钟：“关小姐，小乔说了，有好酒，怕阳先生不尽兴，特意要我来作陪呀，哈哈！沾了你们的光啦！”

“哎呀！”秦济转头望向乔亚华，“小乔，你看你看，做了服装公司的老总，就是不一样，”秦济啧啧赞叹：“从穿戴上就看得出来，过去总是黑白灰，现在可时尚多啦！赶明儿我把夫人也送到你那里，给咱们好好包装包装！”

几个人都笑了。乔亚华的脸一下子红了，“秦总，您这么说，我都不好意思了，做老总的首先就要代表企业的形象，这可是黑钻的建议。不但我自己要包装，企业也需要包装，这不，我已经请了黑钻为我们做品牌运营方案，进展的相当顺利。”

“的确不错，”秦济点头，“我也还想请黑钻帮忙。这些年华彩在沿海发展得很不错，正在探索拓展内地市场，我正想和阳先生探讨一下我们合作推进的‘物业顾问模式’呢。”

酒过三旬，话题又转到了国祺上。乔亚华告诉杰克阳：

“黄百强上任后，国祺的局面并没有好转，反而更加动荡不安，他也请了咨询公司，然后又因为咨询公司不听他指挥，把人家赶了出去，咨询费也没付。一意孤行让危机愈演愈烈。上个月，上级已经将黄百强停职，并且决定出售国祺，正在与一家民企谈收购事宜。对方主要是看好国祺的土地资源，提出收购的先决条件是：基层员工全盘接收，领导干部一个不要。”

一旁的秦济叹了口气，没说什么，只是饮着茶，不住摇头。

“这是必然的结果。秦总离开的时候，这样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。”杰克阳淡淡地说，神情中，有隐隐落寞。

房间里忽然变得很静，好半天，大家都沉默着。

“国祺的家业是我们创下来的，虽然我们不是败家子，对国祺的结局，还是觉得很不甘心。当然走出来，也闯出了一番新天地，可毕竟一想起国祺，就有一种故国不堪回首的感觉。”乔亚华禁不住一阵伤感。

一旁的秦济听了，默默地点了一支烟。

“乔总，有一个问题，黄百强在这场悲剧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？”

乔亚华叹了口气，“黄百强也是湖北人，和我一样，老家都在宜昌。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乡。他的确希望我留在国祺集团继续当副总，开出的条件也不错。可是，对他的为人和处事方式，我并不认同。其实，黄百强这个人并不坏，也是体制害了他……”乔亚华说着，望向关晴，“关小姐，做出离开的决定，实际上是因为你当初的一句话。”

“我的话？”关晴很意外。

“还记得吗？那天晚上在电话里你说过——‘黑钻的专业不是做政治而是做管理。国祺集团的咨询，无论多少钱，我们黑钻都不会再做了。’就是这句话触动了我，国祺这艘大船注定是要沉了，我救不了它，可也不想和它一起沉下去。所以，离开是迟早的事。即使不走，也只不过是守到它沉下去的最后一刻。”

关晴点了点头，“那只是多一分悲壮而已。”

秦济为杰克阳添了酒，又给自己斟满——“好好的一个企业，68亿资产的大船，红极一时啊，怎么就这样沉了呢？阳先生，您说，这就是国有企业的宿命吗？！”秦济的手有些颤抖，杯中的酒洒了出来，在明黄色的桌布上染出一片殷红。

杰克阳重重地把酒杯放在桌上，“不是宿命，而是人为！”

杰克阳指着窗外夜色中，海面上一艘徐徐入港的巨轮，动情地说道：“尽管风疾浪大，但驾驭得当，还是有希望的。你看许多国企，不也是成功到达目的港了吗？再看国祺，明明港口就在不远处，但就是指挥失当，让它在快靠岸的时候触礁了。”

（■插图9-5，人为触礁）

杰克阳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——“国祺，是我们黑钻所接的最让人惋惜的案子，报酬拿得最容易，成就感却最差。一个棋手最大的痛苦，不在于下不出胜局，而在于下不出棋艺……”

跟随杰克阳多年，关晴的眼中，那也许是她所见到的唯一的一次，在这位智者的眼中，褪去了从容淡定的神彩，映着海上忽明忽灭的微弱灯光，更显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感伤。

“阳先生，这么说，——如果，当初上级管理公司能够支持国祺的改革，如果没有那些人为的阻力，如果不调秦总离开国祺，如果黑钻的方案能够继续顺利地实施下去，国祺还是有救的？”乔亚华问道。

秦济和关晴也一起望向杰克阳。

杰克阳想了想，端起酒杯，“失败只要差一点点，成功差一点也不行。”随即，指了指墙上。

顺着他手指的方向，大家看到一幅百舸争流图：“沉舟侧畔千帆过，病树前头万木春……”

海上的夜行船，忽然传来一阵长长的汽笛声，四人相对无言。